林世钰 | 与女书（6）：每个人都站在时代的峭壁上

每个人都站在时代的峭壁上。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
亲爱的孩子：

前段日子，美国总统奥巴马说，这是最艰难的时代，但不是最坏的时代。和奥巴马的乐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国内几乎每一代人都在抱怨，自己生在了一个贫乏、幽暗、弯曲、悖谬的时代，是最坏的时代。他们喜欢怀念过去或者臆想未来“最好的时代”。

比如我们会遥想汉唐帝国的万千气象，觉得巍巍天朝，四方朝拜，威武无比。可是，在繁荣的背后，却是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、“古来征战几人还”。比如唐朝，经历了“安史之乱”后元气大伤，连杜甫这样伟大的诗人都食不果腹，住着漏雨的草堂，“艰难苦恨繁霜鬓，潦倒新停浊酒杯”。去世前几年，一家人蜗居扁舟，多日没有进食。县令请他吃顿牛肉，他大快朵颐，佐以白酒，最后因为消化不良死亡。你要是穿越到唐朝问杜甫，他是否生在了最好的时代，他肯定猛摇头：“NO! NO!”

而让许多人向往不已的民国，你看到的只是林徽因、陆小曼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，梁启超、陈寅恪、吴宓这样的大师，而那些为战乱和兵役所扰的平民百姓，他们在那个军阀连年混战、政权无序更迭的时代，并无多少幸福可言。就连鲁迅，有名，有利，有车，有房，也常常批判他所处的时代：“目前的中国，真是荆天棘地，所见的只是狐虎的跋扈和雉兔的偷生。在文艺上，仅存的是冷漠和破坏。”最后，他一声长叹：“我们活在这样的地方，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。”

作为半个文人，我最喜欢的朝代是宋朝。宋朝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经济与文化教育最繁荣的时代，据了解，北宋时中国GDP总量为265.5亿美元，占世界经济总量的22.7%，是中国GDP占世界比重最高峰。北宋时中国人均GDP为450美元，超过当时欧洲人均427美元。

最重要的是，那可是一个文艺青年当道的朝代，欧阳修、晏殊、王安石这样的正统文艺青年一边当官，一边写作。而柳永、秦牧这样的民间文艺青年则一边在青楼泡妞一边吟词诵诗。就连皇帝本人也是资深文艺青年，宋徽宗会写优雅的瘦金体字，会画漂亮的工笔画，还会从皇宫挖地道，与青楼女子李师师暗通款曲。

整个朝代都弥漫着浪漫的气息，让人心向往之。

可是你再往下看，1126年的靖康之难，宋徽宗和宋钦宗被金人掳去，饱受折磨，甚至被迫在滚烫的铁板上跳舞，而金人则在一旁哈哈大笑，饮酒作乐。每次读史读到这一段，我都掩卷不忍卒读。人类历史过程中，总会出现类似的黑暗时代——野蛮战胜了文明，兽性战胜了人性。

这些，是你在读缠绵悱恻、绮丽萎靡的宋词时绝对想不到的吧？

所以，亲爱的宝贝，“最好的时代”从来就是个伪命题，注定无解。我们每个人都站在时代的悬崖峭壁上。生在大时代，改朝换代，生离死别，中间横亘的是无法跨越的大江大海，生命虽然波澜壮阔，却也有很多无奈。比如台湾作家齐邦媛的《巨流河》，追忆的就是这样的大时代；而在小时代，物质丰富，社会太平，但是人们道德堕落，灵魂普遍空虚。

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好处和难处。

人最大的局限性在于，你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以及自身所处的时代。永恒的现实是，从来就没有最好的时代，你所处的时代，就是你命运的一部分，你只能学会接受它。所以，不要过多抱怨自己所处的时代，时代如如江河之水，有些河段惊涛拍岸，卷起千堆雪，有些河段平静如镜，你赶上什么就是什么。

无论身处什么时代，你都需要有一双睿智的眼睛，可以看到其间的光明和幽暗，如哲学家尼采所言，“在自己的身上，克服这个时代。”

很多时候，你可能运气不好，碰上一个不那么好的时代，比如每个人都奉行“他人即地狱”的生活原则，见死不救，见利忘义。老人倒地无人扶起，剧院起火了，“让leader先走”，男人贪财，女人重利……这时候，你一定要记住，不要被黑暗吞噬和同化，以换取所谓的“利”。

如果你的勇气不足以振臂一呼，做个舍身取义的人，那么，请保持和捍卫自己最基本的良知、尊严和自由，做个干净的“小我”。用资深媒体人朱学东的话说是，即便在最坏的时代，也要做最好的自己。

“要保守你的心，因为一生的果效，都是从心发出的”。在一个动荡不安的世界，我们所要做的，就是守住自己的心，从里面长出公义、怜悯，不摇摆，不慌张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2015-01-10

—— End ——

作者简介：林世钰，媒体人，作家。曾出版《美国岁月：华裔移民口述实录》《烟雨任平生：高耀洁晚年口述》《潮平两岸阔：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》《美丽与哀愁：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》《新冠之殇：美国华人疫情口述史》等书籍。其中《烟雨任平生》被“亚洲周刊”评为2019年度十大好书（非虚构类）。目前旅居美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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